397年5月29日，特伦托以北，阿尔卑斯山南麓的不河谷（Val di Non），三名基督教教士被当地异教徒杀戮。他们是受特伦托主教维吉尔（Vigilius）所差遣，前往河谷布道并制作教堂的。“异教徒”一词是基督徒的发明，首要指崇奉传统罗马多神教者。4世纪末，罗马帝国越来越基督教化，产生在不河谷的暴力事情可以算作是异教徒的“终究”挣扎。尽管帝国法则要求严惩凶犯，但维吉尔主教并不计划如此，他要用宗教宽恕赢得他们的心。以德报怨的办法使得基督教势如破竹，深化到了阿尔卑斯山的“乡野”区域，那个坐落边际的国际。
一千年今后，全部都产生了巨大改动，不论是地舆格式仍是宗教局势。整个社会早已基督教化，基督徒不再是受虐待的弱势目标，反而成为了虐待的制造者。1475年3月，特伦托一位名叫西蒙的两岁男孩失踪。26日，即复活节当天，西蒙的尸身在当地犹太人撒母耳家被发现。特伦托采邑主教与行政长官（podestà，音译“波德斯塔”）随即对当地三户犹太人家打开审问，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酷刑与屈打成招，民众反犹情绪高涨。为我们分析了这一中世纪晚期宗教暴力与反犹主义事情的，正是新近翻译出书的华裔美国出名前史学家夏伯嘉1992年的经典作品《特伦托1475：一场血祭谋杀审判》。
《特伦托1475：一场血祭谋杀审判》，[美]夏伯嘉著，胡芷妡译，商务印书馆2023年出书，183页，55.00元
地舆对社会的开展有重要影响，但国际的中心则是相对的、不断变化的。现在的特伦托虽是意大利北部前史名城，但在政治经济上“无关宏旨”。它坐落意大利北部波河平原的边际，在重要城市维罗纳以北，与之有铁路相连，是特伦蒂诺-上阿迪杰/南蒂罗尔（Trentino-Alto Adige/Südtirol）自治区的首府。
罗马帝国晚期特伦托与意大利北部首要城市，Tridentum即特伦托 © Rita Lizzi
对罗马帝国晚期的居民而言，国际的中心在地中海，在意大利。不河谷的“不（Non）”应当得名于其所在区域的姓名Anaunia，不过详细词源难以考证。“不”字好像想要表达该河谷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但其邻近的特伦托地处要道，和米兰城相同，也是意大利的门户。在4世纪末的终究几十年里，它是克劳狄·奥古斯都罗马大路（Via Claudia Augusta）上的重要军事中转站，该罗马道连接了意大利与阿尔卑斯山北部的雷迪亚（Raetia，抑或雷蒂亚、雷提亚）行省。在不河谷惨案的前两年，395年，跟着大将斯提里科（Stilicho）撤军，罗马帝国失去了雷迪亚行省的仅存部分。同年，终究一位有才能控制整个东西罗马帝国的皇帝狄奥多西也逝世了。
而对中世纪晚期的意大利北部居民而言，国际的中心可以是教皇国，可以是威尼斯共和国，也可以是北方的帝国。阿尔卑斯山以北区域不再需求像罗马帝国时期那样依附于意大利，而是呈现了崇高罗马帝国，并辐射意大利北部。特伦托区域就归于帝国辖区，是一个教会国（stato ecclesiastico），即特伦托主教公国或称采邑主教区（Principato vescovile di Trento/Fürstbistum Trient）。到了15世纪末，帝国南部与尚还强盛的威尼斯共和国接壤。意大利中北部区域的政治方法纵横交错。不过对特伦托而言，不变的是该城一向作为交通要道，连接着南北，是意大利与北方国际的门户。
正是如此特别的地舆位置，决议了特伦托见证了中世纪晚期近代前期的风雨前史。1545年至1563年还将在这里举办一场为应对宗教改革而举办的天主教大公会议。
1475年产生在特伦托的事情阐明，不同宗教之间的实在相互理解与容纳并非易事，乃至是简直不行能的，至少在中世纪晚期是如此。在15世纪，南部德意志-阿尔卑斯区域撒播着许多“犹太人谋杀小孩的流言和指控”：
1430年 雷根斯堡：有几个犹太人被判处死刑，原因是在他们家中的地窖里找到了一具小孩尸身。
1440年 梅拉：一个基督徒把一具小孩尸身放在犹太人家中以污蔑犹太人，不过这一诡计被乡镇的长官识破。
1473年 特伦托：在发现失踪的艾森波施男孩尸死后，欣徳巴赫主教命令查验尸身上的割伤。
1475年 雷根斯堡：有关这件血祭诽谤案的流言，传到布里克森的犹太人社团中。
经过这些事例，我们我们可以发现几个特征：小孩尤其是男孩尸身、尸身在犹太人家中发现以及血祭谋杀。由此可以拼凑出一个模版：犹太人被指控血祭谋杀基督徒男孩。作者直言，“假如为这些血祭诽谤案制作文明地图，我们会发现，特伦托地处最南端。简而言之，血祭谋杀案的地址正好都在阿尔卑斯高地德语聚居区的边际。”（101页）而本书中所评论的事情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教宗的出头干涉并为犹太人。这是教宗威望对崇高罗马帝国境内城市司法的干涉。总归，这种构建出来的犹太谋杀者形象与基督徒对其的污蔑和死刑处分，无疑不让人联想到后来二战期间德国纳粹对犹太人所犯下的暴行。
德语小说家卡夫卡在《审判》中写道：“文字的东西不行改动而定见往往仅仅一种对其失望的表达”（“Die Schrift ist unveränderlich und die Meinungen sind oft nur ein Ausdruck der Verzweiflung darüber“, F. Kafka, Der Prozeß, FFM, Fischer, 2004, s.230）。在阅历了二战的阴霾后，坐落美国纽约的私立犹太教大学耶希瓦大学（Yeshiva University，又译叶史瓦大学）在1988年获得了一份指控1475年特伦托犹太社团血祭谋杀基督徒并由此遭到虐待的审判记载。文字记载白纸黑字，酷刑之下，犹太人供认不讳，其背面的无法与失望尘封了五个多世纪。校方找到前史学者夏伯嘉，期望他能以学术的方法将这份抄本所记载的中世纪晚期犹太社团凄惨的故事描绘出来。所以便有了依据这份抄本完结的《特伦托1475》一书。
文字作品的撒播依托抄本，同一份文件在传抄的进程中会呈现许多版别，或许是传抄过错，也或许是某种人为修改，或者是抄本破损，原因不胜枚举。“这份手稿应该是在1478年6月20日后抄写成的”，“或许是在1478年的下半年或最迟在1479年接到书写托付的。”（第4页）因为其纹章呈现在抄本上，托付人之一很或许是图宾根大学创办人符腾堡伯爵大胡子埃伯哈德。另一位或许是他的姻亲，“身兼曼托瓦主教和特伦托主教座堂议员职务的枢机弗朗切斯科·贡萨加。”（第4至5页）埃伯哈德自己是反犹主义者，在“1477年建立图宾根大学时，他一起驱赶了全部住在图宾根的犹太人。1492年他立下的遗言更制止任何犹太人在符腾堡寓居或经商。”（第5页）哈布斯堡宗族在1520年至1534年占据符腾堡后或许得到了这份抄本，“或许在皇家戎行于1534年占据斯图加特之后被转送到维也纳”，从1615年直至1930年，该抄本一向藏于“维也纳的加尔默罗会。”（第5页）出于经济原因，修道院变卖所保藏的抄本，这份文件便经拍卖流入美国私家保藏家之手，终究被耶希瓦大学得到（第6页）。
有关1475年特伦托审判在其时共发现有11份抄本，9份为拉丁语，2份为德语，其间就包含耶希瓦抄本。1990年，在帕多瓦（Padova）出书了由埃斯波西托（Esposito）和夸廖尼（Qaglioni）编撰的《1475年至1478年特伦托犹太人审判》（Processi contro glli ebrei di Trento, 1475-1478），对6份拉丁文抄本做了全面评述。但是他们并未参阅德语抄本，这使得依据耶希瓦抄本的本书含义十分。正如上文所述，特伦托共同的地舆位置阐明该城是一个文明的十字路口。这体现在言语上。当地通用意大利语与德语，加上作为其时通用语与教会言语的拉丁语和犹太人运用的希伯莱语，1475年的特伦托审判触及了四种言语，是在多语种环境下进行的。言语问题也反映在了抄本之中。“例如，在德语文本中，一些犹太人被用德语姓名称号，而不是以他们的意大利语或拉丁语姓名为称号。”（144页）此外，拉丁语抄本与德语抄本中还有一些信息不一致的当地（第144页）。正如作者所言，“前史学家仍然面临着多种翻译问题——从白话到书面记载，从意大利语和德语到拉丁语，最重要的是，从不再被听到的言语到一段具有凄惨曩昔的阅历。”（144页）这种跨言语的特别情况也契合本书中文版别身的特征，它是一部由华语前史学家用英语编撰再被译回中文的作品。
2010年，出生于米兰并生活在法国的Alberto Yanni向特伦托图书馆（Biblioteca comunale diTrento）捐献了一份15世纪的抄本，其间包含了对1475年特伦托犹太案的简明归纳，其编号为ms. BCT1-6342。这一近年来“新发现”的史料推进了相关学术研究。
本书不长，正文部分共分十一章，以人物、地址以及事情为头绪，首要则是人物：采邑主教（第一章）、犹太社团（二）、“被赐福的殉道者西蒙”（五）、宗座特使（七）、改教者（九）以及妇女们（十）。由此我们也能了解到产生在1475年特伦托舞台上的多方“实力”：以采邑主教为代表的特伦托当地宗教-政治与司法威望、遭到指控与虐待的三户特伦托犹太人家庭（包含“改教者”与“妇女们”）以及以宗座特使为代表的教皇国宗教威望。特伦托14有三条线，其一是当地犹太人被指控血祭谋杀了基督徒男孩西蒙；其二是特伦托采邑主教区（或特伦托主教公国）、其所属的崇高罗马帝国以及教皇国之间在司法与宗教范畴的比赛，或者说教皇国与崇高罗马帝国之间对特伦托的“抢夺”与施压，两边都期望辐射到该区域；终究则是一条暗线，即其时南德意志-阿尔卑斯山区域盛行的反犹主义。
由此整个前史事情也分为了两部分，即特伦托当地行政威望对犹太人的审判以及教皇国介入后，宗座特使企图对特伦托审判者进行的审判。
1475年复活节，“方济各会的布道名家费尔特雷的贝尔纳迪诺来到特伦托，于四旬节期间布道，言词间不光清算犹太人的放高利贷活动，一起责备那些和犹太人为伍的基督徒。”（36页）特伦托的犹太社团只要三户人家，归于少量集体。他们看似与基督徒邻居共处和谐，但“他们一向好像外人”（36页）。一位犹太家主为医师，另两位则从事放债等事务。因为他们的非基督教崇奉与特别工作，“这几户有钱有闲的犹太人家在这工匠与佃农充满的邻居圈子中是很显眼的。”（36页）3月26日复活节，当小西蒙的尸身在一户犹太人家中被发现后，三位家主马上动身前往行政长官（即波德斯塔）处报案。晚上八九点，执法人员前来，并当即拘捕了在场全部的犹太人。13世纪，为抵挡异见者而诞生的宗教裁判所正以酷刑出名，少不了酷刑逼供。这一点被承继了下来。“近代前期欧洲的司法系统以为审问是免不了拷问的。”（45页）而带有反犹主义成见的司法部门自然会好好使用这一手法。假如犹太人“不愿说真话，便命令剥掉他的衣服，绑住他再吊起来。”（46页）高高吊起除了恐惧感以外，还能容易形成膀子脱臼（拜见53页）。当然这仅仅刑讯逼供的一部分，实在的全貌不会被完整地写在审问记载上。
小西蒙被以为是受难者，他的死标志着耶稣之死，犹太人的血祭谋杀行为正是犹太人虐待基督的前史连续。圣迹与崇拜被制造出来。“从1475年3月31日到1476年6月29日，至少有129宗神迹被归功于西蒙。”（62页）这引发了宗教朝圣，忠诚的朝圣者为特伦托带来了经济收入。采邑主教也亲力亲为，动用私家关系，向的里雅斯特的桂冠诗人写信。他自己也自诩人文学者，写诗反犹。
而采邑主教的私家医师兼朋友、担任验尸的一名医师作为所谓的案子亲历者，用“史诗的方式”（65页）再现了小西蒙之死与犹太人之罪。他伪造了犹太人之间的对话、劫持西蒙与将其谋杀的细节（拜见64至65页）。这位亲历者的言辞对一般民众而言很有服气力。他指出，“犹太人除了用高利贷虐待基督徒，还在犹太礼堂吸基督小孩的血，在西蒙身上加诸虐害，就像他们对基督的所作所为相同。”（64页）他将“这场幻想的谋杀描写得绘声绘色……犹太人被描述为‘泼辣的’；西蒙的血是‘崇高的’，他的死更被视为基督受难的代表。”（66页）他的文笔高雅，既能仿照浅显本拉丁语圣经风格，又可再现古罗马大诗人维吉尔的笔触。相关故事聚集为一本名为《被赐福的特伦托小西蒙受难记》的小册子于1475年在罗马初版，此后又增印三版。另在意大利北部与德意志一些城市呈现了十个拉丁语印刷版，随后又呈现了德语版别（67页）。“从特伦托的血祭诽谤案中发明一个严峻的文明事情的进程中，由中欧传到意大利的印刷术和许多第一代印刷工匠都是德意志人的事实是不行或缺的。”（67页）技能的前进协助了思维的传达，哪怕是一种反犹主义思维。
而大肆宣扬这种宗教暴力，正是拉丁西欧基督教国际深陷危机的一种表象。“印刷术非但没有反映出达观的远景（这往往被归功于古典常识的康复），反而显示出基督教欧洲深深的不安。除了在内部受异端和犹太人的要挟，基督理念还遭到土耳其从外部的攻击。”（67页）看似一致的教会内部早已存在割裂倾向，比方14世纪英格兰的威克里夫和后来的罗拉德派，15世纪波西米亚又呈现了胡斯派。而不久后的1517年，马丁·路德行将宣布《九十五条论纲》，宗教改革的大幕就此摆开。特伦托事情产生之际也正是奥斯曼土耳其昌盛之时。早在1453年，二世便攻占了君士坦丁堡，又称拜占庭帝国的东罗马帝国消亡。对基督教国际精神领袖教宗而言，他在之后的很长时刻都需求十分处理与土耳其方面的外交关系。
整个事情的第二阶段是教宗差遣特使干涉特伦托采邑主教的司法审判。这导致特使与特伦托方面产生了很大的对立。但是终究的成果具有挖苦含义。1478年6月20日，教宗命令，消除对特伦托采邑主教的猜忌，表彰了他的热心，但出于内疚，他也劝导他不要推行西蒙崇拜和不服从教廷，因为1247年教宗英诺森四世曾命令制止全部和血祭谋杀有关审判。教宗还命令制止基督徒在没有教会判定的情况下使用这一事情摧残犹太人或强取他们的产业（134页）。但是，特伦托采邑主教现已对被指控血祭谋杀的犹太人进行了审判，并运用了暴力行为，还推动了反犹主义的传达。教宗的训令对盛行的反犹主义力不从心。正如493年至526年意大利的控制者、崇奉阿里乌派（被以为是异端）的非罗马人控制者东哥特王国国王迪奥多里克所言，“我们不行以控制宗教，因为没有人会违反志愿被逼去信任”（religionem imperare non possumus, quia nemo cogitur ut credat inuitus）。反犹主义活在中世纪晚期南德意志-阿尔卑斯区域人们的思维中，看似无影无形，却又那么根深柢固。
《特伦托1475》是夏伯嘉依据一份中世纪晚期近代前期德语审判文件而完结的一部言简意赅的史学力作，它既回应了耶希瓦大学与广阔犹太人期望那段前史公布于众的等待，也用微观史学的视角给读者供给了一个管窥那个前史时期的宗教暴力与反犹主义的时机。宗教暴力自古有之，基督徒自己便是受害者。313年《米兰敕令》公布曾经，他们遭到了持久的虐待。仅在十年前的303年，罗马皇帝还对基督徒进行了最严峻的一次大虐待。而反犹主义也是宗教暴力的一种方法，相同自古有之。比方519年或520年，在拉文纳就产生过基督徒与犹太人之间的暴力抵触，后者回绝改教受洗，将圣饼丢到河里，而发怒的基督徒烧毁了犹太礼堂。到了中世纪，反犹主义愈演愈烈。1475年产生在特伦托的事情，仅仅前史长河中泛起的一小点浪花。
2015年3月，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一个13岁犹太男孩正在进行成人礼。 图 周之桓
当年不河谷的三名卫道士后来被维吉尔主教掩埋在罗马帝国晚期特伦托郊外的教堂里，后来特伦托主教坐堂就在此基础上制作。现在在地下三米，人们还能观赏这一古代基督教教堂遗址。而不远处便是圣彼得与保罗教堂，同为“殉道者”的小西蒙原来就掩埋在那里。1965年，因为意大利犹太社团的反对，他的遗骸被移出教堂，他的姓名也从基督教殉道者名单中被去除。小西蒙是1475年事情中一向“在场”的主人公，但却从未参加过整个事情，他的死后命运被宗教与司法威望操作着，而他终究为何逝世也仍然不得而知。对他的家庭而言，这也是一个悲惨剧。或许某一天，在欧洲的某个修道院又会发现一份抄本，它将给出答案，补全耶希瓦大学抄本以及其它已发现抄本所供给的信息。那么，亲爱的读者朋友，你乐意和这本书的作者相同，用“热心和实在的学术庄严”（请见前语）去解开这个五百多年前的疑团，去回应这一应战吗？
